2014年3月31日 星期一

頌亡曲 序幕:瘟霧(24)



  卡謬的雙腳幾近癱軟,卻仍快速穿過霧氣瀰漫的街道。劇烈運動迫使他呼吸急促,但他知道多吸一口氣就離墳墓更近一步。血液奔騰流過全身,像是刀割般令他全身刺痛,在他腦袋裡灼燒。他現在僅能在驚懼中勉強抽出一絲心力,思量一旁攙扶著他的羅夫,究竟是什麼來歷。

  「別停下來!」羅夫抓著佐依的手臂,壓低聲音叫道。在三人背後,腳步聲源源不絕,其聲勢約莫有半個村子的人,但沒有一個正常村人會發出那些完全無法辨識的叫聲。



  佐依的臉龐帶著心不在焉的空泛表情,她的身體還能動作,只因為羅夫正帶領著她。

  女孩已經沒辦法思考了,卡謬望著她的臉,試圖警醒自己振作。

  以三人的生理情況而言,實在不能再曝露於毒害環境下。然而前頃,他們仍在屋中躲避時,羅夫卻突然整個人彈起,像是有某種東西刺進他的身軀。那一幕仍令卡謬久久不解。

  「完蛋……我們趕快離開這裡!」記憶中,羅夫一邊叫著,強拉起原本躺臥休養的自己,一手拚命搖醒佐依,「快啊!這裡不安全!」

  他向羅夫質疑,並指出妄自行動十分不妥,孰料羅夫只是抄起幾件行李和隨身長劍,拉著虛弱的兩人直往門口去。

  「羅夫?」女孩那時應該也感染到他的不安,囁嚅地問。

  「卡謬,你想想,你說過你的魔法,莫名其妙失效了對吧?」

  「該死!」他竟然忘記這麼重要的事。這代表所有的隱蔽力場,滅音屏障,消聲匿跡術,反偵測法,全數都被破壞了。他凝神一察,果然他在房子四周佈下的魔力已蕩然無存。

  羅夫沒有任何魔法知識。但他竟然能比自己早一步發覺這等攸關生死的大事,與其說是欽佩,他對羅夫抱持的感覺更像是訝異。

  身後的那些腳步聲逐漸遠離,但卻愈漸浩大。

  羅夫也同樣察覺到了。他點點頭,說:「還不能大意!」

  「可是那些人……」佐依不安地問。

  「……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羅夫撇過頭。

  那些異樣的聲源混進一些其他的聲音。「正常」村人們作戰的吆喝四起,槍聲大作。彷彿像盛開的煙花般,在天空中綻開絕美淒楚的一瞬之後,漸漸地被沒有感情、沒有生命的黑暗蓋過。最後,總是會回歸那股靜默。儘管有再多的異樣呢喃、再猛烈的屋垣倒毀,終究是沒有生命的死寂。

  「羅夫。我們的目標?」卡謬壓低聲音問。憶起臨行一幕,三人走得倉促,在羅夫連聲催趕下,顧不得細查物資。佐依猛地想起油燈不在手上,羅夫只低吼兩字「不用」,隨即拉著女孩,一邊攙著比他略高的卡謬,一頭栽進濃濃大霧中。

  「溫特木工店。」

  「有什麼理由嗎?」

  「我在店裡當學徒。我知道那裡是最好據守的地方。儘管這麼說對溫特老先生過意不去……不,現在不是在意的時候。老先生依照名建築師的設計,並使用最上好的材質打造那家店。如果再發生如上代遭致劫掠的慘況,即使四周夷為平地,木工店還是可以勉強頑抗一陣子。」

  「那我們還進得去?」

  「試試。至少待在原地是必死無疑。」羅夫指了指路旁。幾戶人家的門窗已成斷塊碎屑,散裂在屋內。有些上頭還刻下怵目驚心的抓痕,甚至滴落了血液。既非尋常走獸,也不屬於未曾見聞的奇詭魔物。

  那是人類留下來的痕跡。

  「那是……?」佐依問,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們快走。」羅夫簡短回道。

※※

  溫特木工店就在不遠處。三人走近查看,愈是膽戰心驚。若是木工店大門深鎖,羅夫至少知道三處入口所在,而卡謬亦留有施展開鎖術的體力。然而此刻的木工店卻是門戶洞開。

  他們更不敢在外停留太久。先是那些騷動逐聲靠攏,漸漸霧中浮現一襲襲人形剪影。那些暗綠色的輪廓不住地扭曲、蠕動,憨步、但有目的得朝他們逼近。

  佐依使勁摀住自己的嘴巴。兩個男孩互相交換凝重的眼神,抓著女孩衝入店口。

  整棟建築早已被綠霧佔據,但三人別無選擇。羅夫明白此處構造,他帶頭疾走過大廳,從東側一扇門鑽進迴廊,登上二樓。樓梯建於房屋側邊,只要將兩處箱房入口封住,便可達到當初建造時利於層層退守的用意。北側箱房已經被封死了。不用查看便能明白的緣由在於,北側是從外部堵死的。這代表著什麼,三人不及細想,便往最近的南側箱房前進。門只打得開一點點,但足夠讓一名成人進出了。三人進得門來,發現這門本來也是堵住的,用來封閉的櫥櫃等物就置放在一旁。羅夫把門確實堵上,又急忙穿過好幾個長廊,發現互通南北箱房的門已經從這一邊封死後,三人終於坐倒,吐出長長一口氣。

  門窗全數緊閉,屋內的霧氣無處可散。三人也只得忍著似乎永遠不會停歇的喘氣,他們已隱隱約約注意到,自身的體力正一路下滑,無論再怎麼休養也沒辦法回復。整個房間、整棟建築,乃至整個村子的空間,已被全數毒害了。門窗失去使空氣新鮮的功能,自然只剩下防避外敵的作用。

  外敵。至今他們仍不明白究竟在和怎樣的東西對抗。堅壁可禦外敵,無力阻卻內患。

  他們也搞不清楚了。瘟疫似乎也只是這場霧的一部份。瘟疫重創了村人的身體,而那些使人不安於眠的惡夢與騷亂,那些一點一滴啃噬人心的焦慮、猜忌和恐懼,則腐化了人們的心靈。包括跨越夢境界線而具現的地獄場景,一切似乎都是這場霧的部份,從內部蠶食蘭伯里爾。

  佐依與卡謬有一句沒一句的交換情報,對於事件的起由,表達自己的看法。偶爾羅夫會插上幾句,但這類話題他似乎比起往常更加沉默;是因為他更關心如何逃生嗎?佐依這麼想著。

  不論是羅夫跟在雷馬克旁的廣博學習,還是佐依聽遍各家老人的鄉野奇譚,亦或卡謬來自達拉朗的各類奧密知識,無一能完整詮釋。他們只得到這人間煉獄般的數日裡,自身經歷拼湊而來的描繪。對於未來有何種發展,他們毫無戒備且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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