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亡曲 序幕：瘟霧 (3)

　　北地的冬夜暗得很快。書記官爬上鐘樓，敲響六聲鐘。同時，佐依奔出城鎮大廳，喊著「開飯囉～」，一面快步繞過蘭伯里爾村，提醒村民集合。這是村長和糧事官的主意，非常時期以集體配發糧食的方式渡過難關。佐依很快繞完一圈，停在一棟木屋前。她輕輕敲響門板，腳步放軟，像是害怕打擾主人休息的傭人般，低聲向裡頭正在擦拭桌子的婦女說話。

　　「芙梨？芙梨，晚餐時間囉。」

　　「呀，」芙梨放下手邊工作，「親愛的佐依，我這就來。」

　　「羅夫……阿爾德他還是沒醒過來嗎？」佐依滿臉愁容地問。

　　「是啊，」芙梨握起佐依的手，回頭望向此刻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男人。「唉，總算撿回一條命，這孩子。可是體溫還是低得嚇人，爐火燒得再旺都沒用。」

　　她擔憂地說著，旋又衝著佐依笑笑：「說不定等妳照顧時他就會醒來了。」

　　「嗯……希望他能趕快好起來……」佐依低頭，心不在焉咕噥著。芙梨見狀只好嘆口氣，挽著佐依的手離開年輕人的家。走近城鎮大廳時，已經可以聽見人聲喧鬧。書記官正在門口等待她們。待得兩人入座，村長即朗聲宣布：「現在我們辛苦的廚娘都到齊了，讓我們準備開始享用這恩賜的晚餐吧！甘農牧師。」

　　村長居處中間長桌主座。左側是駐地牧師甘農，他帶領大家低聲念詠《光明之書》中的祝禱詩。右側客座則是冒險者們。其中身著連帽錦袍、垂髮結辮、臉長目勾，看上去模樣煞是好看的男人沒有開口。他冷冷地斜視桌上那些堪稱「恩賜」的食物：沾奶油的麵包，幾片敗葉，一碗清粥如水，以及只能以肉屑形容的東西。

　　「……而聖光將引領我們，得到平安喜樂。屆時沒有哀傷，沒有苦痛。願聖光庇佑。」

　　在一陣此起彼落的「願聖光庇佑」聲中，眾人默默吃起這聊勝於無的一餐。沉默很快盤踞整座議事廳，偶有刀叉碰撞和狂風擊窗試圖驅走無聲，但皆屬徒然。有某種更甚於沉默的情緒在蔓延。

　　村長乾咳一聲，向冒險者中那名眉清目秀的年輕人堆笑道：「說來還要感謝這三位冒險者！尤其這位法師朋友不簡單，年紀輕輕就這麼有才華！」

　　法師聞言，早掛起和善笑臉回應，還不忘往對座的佐依瞧上幾眼：「哪裡，村長您客氣了。我們一夥此次北行遇難，承蒙貴村收留，多有叨擾，我們不過略盡棉薄之力而已，實在無以回報。」

　　「我這把老骨頭吹了幾十年冷風，沒機會到外頭見識見識。先生您這手法……」村長拿起餐盤裡啃過一半的麵包，翻轉幾圈，像是在鑑定稀世珍寶般：「確實是有聽說過憑空召喚食物的法術，沒想到能親眼一見！」

　　「是啊，我還以為他在袍子裡藏麵包！」

　　「那一手造火也相當厲害。」

　　「我能作證，當時這位小哥才念了幾句，啥？不，太艱深了我完全聽不懂，總之火就這樣從他掌心冒出來！」

　　「那算什麼，我看到的──」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直誇得法師嘴都笑彎了。

　　村長續道：「不如這樣，請三位給我們講幾個旅途中英勇的事蹟如何？我們不過幾個鄉野俗人，沒機會到外頭闖蕩，能增長點見聞總是好的。」

　　那名地圖師緊張地望向尋寶專家，後者未置一詞。法師此刻也以眼神徵詢為首意見。

　　村長見機不可失，連忙示意，幾個小孩子迫不及待拍起手來。掌聲一起，人們像被感染般，不約而同地拍手或鼓譟叫好。

　　綁著頭巾的尋寶專家在掌聲中悄悄向法師說道：「你知道的。」

　　「好吧，感謝各位不嫌棄，」法師話起，底下馬上響起一陣噓聲，要大家安靜聽故事。「那我就來說說前一陣子我們三人在島國庫爾提拉斯的冒險……」

　　以吟遊詩人的角度來看，這故事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頂多只能當二流鬧劇看待，但仍可搏得滿堂采，逗得這些鄉下人哈哈大笑。內容不外乎是他們如何陰錯陽差隨著海軍第二艦隊出航，不得已偽裝成新兵，還真的簽下服役令，隨軍巡視領海的故事。冒險此刻來到了高潮，法師談到三人誤闖一處野蠻文明的小島，而且種種跡象顯示這座島不屬於人類文明──

　　「佐依。」老婦人的手掌搭在佐依身上，佐依低叫一聲，差點整個人從座位上跳起。法師的故事吸引在場所有人全神貫注，儘管他若有似無的輕浮眼神飄過來時，總令佐依覺得渾身不自在。老婦人躬身向芙梨與佐依低語，佐依登時滿臉驚訝，掩面欲泣，芙梨則笑瞇瞇地輕拍她的肩，輕輕推她幾下，目送欣喜若狂的女孩輕聲挪開椅子，提裙離去。

　　「……於是我們回到陸上，半年絕口不食海鮮。」法師意興闌珊地草草結束他們的海都歷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