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2日 星期二

頌亡曲 序幕:瘟霧(10)



  霧襲來第二天,事情似乎沒有多大變化。人們正在習慣這種視線模糊的日子,雖然鼻尖會因些許酸臭味而抽動不停,但正如雷馬克等人開會一晚的結論所述,這場霧並沒有造成任何直接性的傷害。無庸置疑,居民的生活還是受到某種程度的影響:抬頭不見天空。過去當冬日晴朗,往上就能看見一片澄淨清澈的湛藍,溫暖的陽光於清涼的空氣中升起一叢看不見的小火,冷冽的北風使人抖擻,和煦的暖陽令人振奮。而今籠罩的霧氣就像烏雲密佈的陰天,觀者無不心情灰暗,甚至更糟。這塊綠色的布幕罩在蘭伯里爾上,活像是整塊天空被壓垮般塌下,村民打從心底承受到無比沉重的壓力。那種感覺很像是有什麼東西無時無刻搭在肩後,或是被關在一個低矮窄小的密閉空間裡,透不過氣來。



  視線不清同時也使人疑神疑鬼。就算是大白天在街道上行走,仍猶像是走夜路般心神不寧,彷彿有一對眼睛在背後監視著。人們常常回頭看,只見身後霧氣飄動,原本熟悉的建物、行人的影子模糊曲折,投射開來化做不知名的生物,在這些鄉下人的想像中肆虐。當對方突然從前方霧氣中竄出時,他們甚至會大聲喝問彼此。即使認出來人,他們仍無法輕鬆對談,而是神經兮兮地討論這場怪霧,或是大吐不得安眠的苦水。

  邱瑞大夫注意到許多人都有睡不安穩的病兆。如果只有一兩個,還可以當做個案看待,但經歷了一路上偶有的簡短交談後,他明白這不僅只是巧合而已。

  有股念頭閃過他的心裡。這只是一種錯覺……他試圖說服自己,但腳下卻不自覺加快,最後幾乎是跑起來了。他氣喘噓噓地跨開腳步,一口氣越過三條街,最後停在自己診所的大門前。

  邱瑞慌忙進屋。看護不在診所裡,這個時間她應該上街採買去了。他獨自承受想像力帶給他的煎熬,吃力地一步步走向病房,那裡躺著十來名之前因雪暴受創的村民們。每走一步,邱瑞的心跳就快上一些,咚咚作響地不斷縈繞在他腦海中,隨著他緩緩伸出的手停在門把上,他的心跳也彷彿要戛然而止。雖然獸醫並非他的本業,基於職責緣故,邱瑞也前去關心過「屠宰場事件」以及昨日畜欄牲畜突然暴斃的狀況。傷病中的人抵抗力是最低的,儘管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有人畜共通的性質,但他曾經讀過某些熱病從老鼠傳染給人的案例。此時他害怕當門開啟後,裡頭迎接他的會是悲劇──

  門應聲打開,邱瑞卻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之久。病患們安穩地躺臥床上,睡得很沉。有幾名略帶倦容的村民沒有睡著,向邱瑞安安靜靜地打了聲招呼。邱瑞這才放下心裡一塊大石頭,走到其中一名醒著的傷患身旁,悄聲問道:「身體還好嗎?」

  「有點糟。昨晚睡不太安穩,整個人昏沈沉的使不上力氣。而且喉嚨覺得黏黏的,鼻子也透不過氣來,我是不是著涼了?」

  「來,張開嘴我看看。」

  「啊──」他依言張嘴。

  邱瑞大夫的臉一下刷成鐵青。他撇過頭,一一掃過醒著的傷患,然後凝重地望著其他那些一動也不動的病人。大獵師葛斯欽的話語在他腦海裡響起:「……腐爛的現象是從內部開始蔓延……」

  「醫生?」那病患虛弱地問。他自己並沒有注意到,當他說話時從喉頭散發的淡淡綠氣。

  接下來的半天幾乎是一團亂。從外頭經過的來往行人注意到邱瑞大夫和他那剛返回診所的助手在大霧中忙進忙出,兩個人的臉上都是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最初是那名助手的尖叫,然後開始是零星的哀嚎從邱瑞的診所傳出,逐漸演變成一陣狂亂的嚎叫,彷彿要將體內所有的痛苦全部喊出。越來越多的人圍在診所外表達急切關心,但都被邱瑞大夫給擋下,稍後只有眉頭深鎖的村長獲准進入瞭解情形。邱瑞請人出村到小丘上的教堂裡,將甘農牧師給一併請來,但甘農遲遲沒有出現。

  晚上,霧中敲起了緩慢沉重的喪鐘。而任何不得好眠且生性好事的村民都注意到,城鎮大廳二樓村長辦事處的燈火亮了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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