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1日 星期一

頌亡曲 序幕:瘟霧(9)



  早上。大群蘭伯里爾居民聚集於廣場前,驚慌地要求村長指引。他們懼怕的原因正遍佈四周,是他們所見所觸都避免不了,乃至每一口呼氣都息息相關的空氣:整座村子被雲霧之氣所圍繞,舉目所及無不籠上一層淡綠色的薄幕。蘭伯里爾過去甚少起霧,但真正煩擾他們的是這場霧竟然是他們未曾見過的綠色。此種反常性很快勾起前一場異樣大雪的相干聯想,其中最擅於胡思亂想、說長道短的人,提出了羅夫的神秘預言和法師的臨行警告一一實現的煽動說法,被村長等明理人以杞人憂天、想像力過度之類,半是安撫半是取笑的言詞斥責。


  眼見這片霧氣沒有帶來任何立即性的影響,蘭伯里爾人心中的大石頭暫時得以放下。畢竟他們才剛渡過一個天大的難關,蘭伯里爾的物資缺耗情況不容刻緩,危機迫在眉睫,而現下正是百廢待舉的關鍵時刻。念及至此,村民們只將之當做一次奇異的天候,沒太放在心上,照常外出做事。樵夫和獵戶不以為意,成群出發。奧圖村長派出商隊前往其他村落求援,順便恢復中斷的聯繫。

  小孩子的好奇心則是不識時務的。他們對於新鮮的事情特別感興趣,原本被他們摸到熟透的街道,只要充斥著模糊不清的霧氣,就是一次全新的冒險。而大人們有別於日常一成不變的工作,奮力重建的模樣,也會感染到孩子身上,令他們玩得更起勁。他們饒富興味地看著大人們掃除積雪,修補屋頂,往來添購交換東西,或嬉笑著於大街小巷中打鬧。大人們根本無暇管教,任由這些孩子玩得盡興,穿越在綠色的霧氣之中。

  第二件怪事發生在奢侈軍糧的畜欄,這件事沒有讓太多人知道。村長和雷馬克趕到時,那些年紀小的牧童已經被打發走了,店長羅恩‧戴樂一臉憂心忡忡地站在大開的畜欄門前。他不怕牲畜跑掉,因為此刻牠們正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堆上,成為冰冷的屍體。戴樂說昨晚檢查時沒有發現異狀,所以牠們是在一夜之間暴斃而亡的。獸醫越是檢查下去,臉上表情就越是凝重,他在牛羊屍體上的腫塊間揣摩著,一語不發。他們看著獸醫拿起剖刀,不禁吞了吞口水。當刀子畫開慘白的皮膚時,在場無不倒抽一口氣。

  一天過去了。雷馬克雖然被留在村內,他還是前去幫忙第二團獵戶準備事宜。他們聚在奢侈軍糧店內的整裝室中,一一檢查從鐵匠鋪取回的槍枝。有些屠夫也在那邊幫忙磨刀,使得整裝室看起來更像是一群朋友的集會所。燭光搖曳,將些許霧茫的空氣照得更形模糊。

  「真的很不對勁。」一名獵人說,他當時在畜欄目睹一切。

  「那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原本的肌肉組織被啃蝕掉,長出一堆無用的膿瘡息肉……」另一名屠夫續道。事發時他們都在場將事情始末給瞧個仔細,也都同意遵照村長下的禁口令。他們明白,這件事傳出去一定會造成恐慌。

  「跟那次屠宰場事件一模一樣。」雷馬克說。

  一提起那次事件,夏安的臉就沉了下來。那時從膿包中緩緩滲出的綠色腐液,突然噴發的惡臭氣體,將她滿心的喜悅瞬間抹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而這次牲畜屍體的情形如出一轍。

  「一模一樣……」她重覆道。

  接著自然提起的是糧食問題,然後是可預期的一陣沉默。他們盡力往樂觀積極的面向去想,但在經過了這麼多的期待落空後,這些實在的鄉下人不得不去設想任何一切可能發生的事,尤其殷鑑不遠:此次出獵也有可能像上次那樣,什麼都沒打到,或是打回來的獵物全腐爛了;而商隊說不定會發現周遭的村落也面臨同樣的危機,不然就是在霧中迷失……這些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們發現自己沒法停止往壞的方面想,而且各種猜想都像是變相詛咒自己的同胞和鄰居。這自然是聖光教義所不容許的事情。這群虔誠的鄉下人頓時安靜下來,內心陷入一場拉鋸:他們一方面不得不設想各種情況,有時候可能是壞的方向,一方面又得據守信仰,毫不疑問地抱持信心。

  此時,或許因為靈感所至,有個人提出一個相當耐人尋味的現象,將這群因為一度失去信心而自責不已的人的注意力引開:正是這場霧。幾個腦筋動得快的人立即會意過來:如果說在野生動物感染病疾的時候,村內蓄養的牲畜還保持健康的話,那從這段時間到這些牲畜也遭受到感染之間,正好是這場霧襲來的時間。

  「可是,有那麼快就發病的嗎?霧如果真的是感染源的話,距它襲來還沒經過一天喔?」有人質疑。

  「或許是有一些關聯存在。」雷馬克提醒獵戶們數天前出獵的所見所聞,順便將當天的情況重述給其他人聽。他們憶起空無一物、死氣沉沉的皚皚雪地,事後想起來確實有幾分不對勁。雷馬克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勉強說出他曾經看到過的綠色氣體,不料在場許多獵人紛紛附和,表示他們也曾似有似無瞥見過。

  「我還以為我眼花。」一名老獵人說道。

  由於缺乏有力佐證的緣故,這場討論聚會只推得幾個猜測、直覺性的結論,即便是他們相當仰賴的雷馬克也不得不承認,對於現下狀況的來由,實在是一無所知,而一向實際的他也不敢輕易將源頭追溯到怪霧上。他們完成行前工作,又猜想了幾個可能,最後搖搖頭,仍是如入五里霧中。待得午夜後,第二獵團決定全神貫注在狩獵之上,不再多想,雷馬克和幾個前來幫忙的人也覺得正值多事之秋,宜養精蓄銳為是。於是獵人出發趕在前一團隊伍的後頭,雷馬克等人回家休息。

  這一夜雷馬克睡得並不安穩。當他醒來時,已經忘了自己為何沒睡好,似乎像是做了沒醒來的惡夢,至於是怎麼樣的惡夢,他呆坐在床上,沒能想起丁點蛛絲馬跡。雷馬克試圖說服自己,因為自己前一天勞累、加上夜有所思,才會如此。然而真是如此嗎?雷馬克隱約懷疑著。即使有嬌妻柔聲安慰,也不能減輕他心中那混亂不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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