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4日 星期四

頌亡曲 序幕:瘟霧(11)



  「所以我說不能再瞞下去了!」雷馬克講到激動處,不顧自己是在場最小輩的身份,當著滿席耆老的面,手往桌上一拍,倏地站了起來。十數雙幾經風霜的面孔神色各異,驚訝、責備、輕慢和不耐,或者皆有之。雙方無聲對峙,蠋光搖曳間,他們投在牆上的影子殺來殺去。

  「不行……還不知道是否會傳給其他身體健康的人。」在那些「你什麼都不瞭解」的斥嚇眼神中,村長率先打破沉默。

  「我還以為你能明白呢……嗯?戰爭英雄。」一名老人幫腔道,他有著和雷馬克相似的眼睛,目光灼灼,且多了一份世故和嘲諷。


  「你還敢說!要不是你,他們哪裡會把身子給凍壞!如果說他們真的是因為體虛才染上疫疾……。告訴我!你守著那麼多木頭做啥?打一座大棺材給自己嗎?」雷馬克指著那老人大罵。

  「第一,那些可是最高級的木料,隨便一捆都夠替全村買下十個墓園了。第二,我並沒有說不提供木頭做柴火呀,只要你拿得出錢來。」老人搖指答道。

  「你這混帳……我們是被雪暴襲擊啊!而你還滿腦子賺錢?」

  「請你稱之為認真工作。沒辦法,誰叫我的寶貝兒子不肯繼承家業,否則到了這把年紀,誰想巴著這位置不放呢!」

  「你這是在倒果為因……」

  「夠了!溫特家族的父子倆!」村長以充滿力道和威嚴的聲音大喊,震懾全場。他眉頭深鎖,環視周遭,透露出十足的堅毅,彷彿表示若沒有人聽向這邊的話他可不會善罷甘休。而當奧圖村長將目光投往老溫特時,眼神頓時軟了下來,以滿是歉意的口氣柔聲說:「托爾曼……請你再考慮考慮吧。我們真的需要你的救助。」

  「救助……你還有臉提到這個字眼,初代民兵隊隊長辛恩‧奧圖,嗯?嘿,很好。如果這次樵夫沒能帶回足夠的份量,我會再考慮丟一些小樹枝出來。」

  老人們低下頭來,不敢直視托爾曼‧溫特。只有雷馬克‧溫特氣得牙癢癢地盯著自己的父親看。艾許頓則對這突來的詭異氣氛感到疑惑,默默地聽著他那身為村長的父親卑下地回覆:「就聽你的。」

  接著,老村長轉向雷馬克,就像他眼前的是個調皮的孩子般,溫柔地笑著:「雷馬克,這真不像你。冷靜、聰明、得體的孩子……你很少像今天這樣失控的。我知道你是為了那些死去的人。但你猛然拍桌的模樣,我敢說在場恐怕都沒見過。」

  「對不起。我為我的過當言行致歉。」

  村長隨即正色道:「讓我們回到正題。我們確實失去了無可取代的人們,所以此刻更不能受恐懼和悲傷左右。」

  老人們附和著,此起彼落。

  「可是,他們有權利知道……」雷馬克說。

  「父親……不,村長大人,我同意雷馬克的看法。現下當務之急是隔離所有可能的感染源。我們要怎樣才能偷偷摸摸進行這麼大的行動?」

  「艾許頓,你是個務實,腳踏實地的好孩子,但你看得還不夠多。」席於村長左側的老人開口說,眉宇間的嚇人疤痕隨著他的說話一路扭動到嘴邊。「不能怪你……上天保佑,那時年少的你正好跟著商隊到匕鞘灣。」

  「我知道。當我們得到消息趕回來後,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個慘況,歷歷在目。」

  「不,那個時候你沒有看到。」老人背對著他褪下大衣。在這樣的寒冬中,他大衣下竟然是裸著上身,足見其身體之硬朗。那寬廣健壯的背上數不清的往日苦難此刻又活現起來。老人聳聳左肩,示意其中最觸目驚心的景象。那是一道撕裂全身的烙印,一聲竭盡氣力的哭喊,一場破碎的天倫夢。

  「你沒有看到。火焰直衝天際,哀嚎滿溢空氣,街道上奔跑的不再是玩樂的孩子,而是掄著滴血斧頭的怪物。他們騎著北地禽龍,四處拖曳抓來的女人和孩童。那些食人妖狂笑著一刀一刀砍下抵抗的人的四肢,畫開他們的身體,卻又暫時留住性命,好讓那些禽龍飽餐一頓。看起來一切都完了。於是,殘存的人們湧向城鎮廳,伸手拿走任何能拿走的東西。民兵隊陣線被人潮擠開,失足倒下的人被活活踩死。馬車上的逃難者不斷被拉下,然後又站上了新的逃難者,直到被另一個逃難者給取代。我看到一名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女人狂亂地向任何靠近她的人揮舞草叉,而地上倒了一具孩童的屍體。我看見一個全身著火的人哭喊著救命,但人們只是把那個人給推開。」

  老人說著,盯著雷馬克和艾許頓看,似乎又不是在看他們,而是某些影像,彷彿回到了那個時候,所有的景象一一在他面前上演。

  「……你明白了嗎?雷馬克。我當然明白,既然有人感染上疫病,就代表其他人也可能會感染,哪裡有可能只是個例。但是我也明白一但人們失去控制,將會發生什麼樣的災難。你是個經過一次和二次戰爭的士兵,應該也看了不少民眾失控而變暴民的場面吧?」村長說。

  「是……我確實見過。」

  「那你應該也瞭解不能有恐慌。否則即便災難沒能打倒我們,我們也會毀了自己。」

  村長說罷,望向窗外閃爍的微光。在矇矓的霧氣之中,火光描出一個個輪廓,往城鎮大廳的門口聚首,低語議論的聲音中偶爾夾雜著一兩句要求說明清楚的疾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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