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10日 星期日

頌亡曲 序幕:瘟霧(8)


  夜半噩耗突傳,蘭伯里爾村民獃立在大開的糧倉門前,腦袋空洞,已是不知如何做好。嚎風將門板吹得嘎吱作響,裡頭黑壓壓的,幾個村民提燈探視,凡光線所及處只見做為空蕩背景的牆柱,和留下雜亂足跡的泥地。伴著連聲驚呼,眾人的希望隨著裡頭油燈的亮起而破滅。四盞柱上的火光將糧倉給照個清楚,裡面除了幾粒灑出來的穀子和空空如也的醃肉瓦甕外,什麼也不剩。

  「這個是什麼啊?」男人指著地上的東西問。


  人們循聲望去,男人手上拿著一個陶罐,幾個人傳遞著端詳起來。外環一層技巧高明的雕塑,和任何已知的文明傳說都扯不上關係,即便是見聞廣博的哈弗林和雷馬克都沒有看過。上頭的刻像雖然精妙細緻,然而多是奇型怪狀的神明和面貌噁心的人形,在欣賞的同時心底也會升起一股異樣的嫌惡感。蘭伯里爾的村人們畢竟是純樸的鄉下人家,沒有蒐藏狂熱的性格,他們下了一個簡單的結論,認定這東西是冒險者在偷竊糧食時無意間遺落的,然後便不做多想。

  一匹快馬掠過,等眾人驚覺時已出了村去。後方追來另一匹馬,一名騎在上頭的民兵大喊:「回來!羅夫!你的身體受不了的!」

  羅夫快馬加鞭,跟著雪地上的軌跡追去。民兵隊隊長艾許頓‧奧圖連忙下令動員所有的民兵隊,並命令馬夫準備最後的兩匹馬。他指派二名騎術最好的哨兵去追,並帶領數名獵戶和剩下的民兵準備出發。臨行前,他將雷馬克叫來。

  「兄弟,村長…我爸他連日來費盡苦心,心力交瘁,只怕現在撐不住。麻煩你多擔待點,我們都很需要你。」

  「我知道。」雷馬克肅然答應。他明白如果失敗,他們失去的不單單只是重要的糧食和無可替換的摯愛,而是最後的希望。

※※

  村外,寒夜風起,雪花繚落。羅夫‧阿爾德縱馬奔馳,直追著雪地上兩道清楚的輪印。他很後悔。如果,他能再早一刻注意到外頭的燈光,能再早一點發現三人的惡行,事情不致於演變至此。他自己,以及全蘭伯里爾,已經無法再承受更多的失去了。不能再承受欺騙,不能再承受強奪,不能再連最後的希望一併失去。

  接著,大出他意料之外的,視線前方出現了軌跡的終點。篷車傾倒在地,兩匹馬躺在雪地上休息,依偎取暖,靜靜看著羅夫來到。

  羅夫不敢大意,放輕全身動作。他靜悄悄下馬,緩緩抽出長劍,一步一步走向篷車。雪上足跡零亂,只能勉強看出馬車曾在全速奔馳的情況下硬生生停止、滑倒翻覆,人則不知去向。羅夫毫無頭緒,這會是冒險者又一次的陰謀詭計,還是某個更意外更料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他完全不得而知。他來到篷車前,四處張望,又轉回頭盯著篷車,全神貫注,大氣都不敢呼一口。他以空著的手掀開篷帳。

  裡頭糧食四散,佐依則被捆綁著,翻倒在地,張著一雙淚汪汪的大眼睛,幾乎要留下感謝的眼淚。羅夫趕忙將她從車中抱出,替她鬆綁。遮口布一除,佐依「哇」一聲哭了出來,伏在羅夫胸前哭泣不止。

  「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馬車突然翻覆,我倒在地上……他、他們出了車以後就再沒回來過……」佐依抽泣著,抬起哭得紅通通的臉說:「我、我還以為是他們回來,要、要……」

  「沒事了,沒事了……」羅夫將佐依緊緊擁住,讓她盡情哭泣。得知女孩在各種程度上都只受了最輕微的傷,令他放心不少。他抬起頭。

  他看見了足以令血液凍結的事物。

  前方一個黑色的人影站立不動,似乎在瞪著他。雖然那人影看不清臉,但羅夫就是覺得被一雙灼熱的視線所凝視。那人影舉起一節枯白如乾骨的指頭,指向遠方。

  三個渺小的身影拖著步伐,緩緩前進。前方是一大片濃霧,翻騰滾動,貼地而來。三個人就這樣走進大霧。或著說,那濃霧張開血盆大口,將三人給吞噬殆盡。

  羅夫的視線無法移開,他想大叫,想要趕快逃離,可是他什麼都辦不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大霧像是蠕動,又像是爬行,緩緩地往他這個方向逼進。

  「羅夫?羅夫?」佐依的叫喚將他拉回。「怎麼了?你心跳得好快……是有什麼東西嗎?」

  佐依望向羅夫所凝視的遠方。遠方的地平線上,只有風雪點綴的無盡黑夜。

※※

  在哨兵護送下,他們平安回到蘭伯里爾,接受村民們的關心。佐依羞紅著臉躲在羅夫身後,而羅夫只簡略的表示需要休息。村民一再確認他們是否平安無事,熱情地對他們身上的瘀痕大驚小怪,而邱瑞大夫簡單診斷後也認為他們現在只需要休息,要求眾人暫時不要打擾他們。稍後,民兵隊將載有全村糧食的篷車運回,村民總算鬆一口氣。

  折騰了整個晚上,蘭伯里爾驚魂稍定。這些日子來發生的一切真的將他們累壞了,以往這種大事頂多隔著幾年發生一次,今年卻接二連三地發生,現在他們最需要的正是一頓安眠。

  加派的哨兵辛勤巡邏著,保護蘭伯里爾的夜晚不被打擾,村民們終於可以安心入睡。

  羅夫將自己縮成一團,坐在床上,劍就放在旁邊伸手可及處。他沒有抓著劍,但也不敢離之過遠。現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失去理智,他清楚地想起來了。他清楚地記起每一場夢的內容,現在他知道了。做任何事都來不及阻止了,一切早已開始。在大雪來臨前,那道黑影就告訴過他。透過那道黑影的眼睛,他在夢中預見一切。今夜他不是在黑暗中看見那道黑影,他是知道它就在那裡,在黑暗中。

  現在他知道了。所以,當清晨來臨、降雪停止,他是親眼看著那綠色的霧湧進蘭伯里爾。不,他不是看見。這一切他早已了然於胸。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