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1月2日 星期六

頌亡曲 序幕:瘟霧(6)



  由於惡臭四溢,幾乎半個村子的人都聞風而來,目睹到了屠宰場的慘況,造就晚餐時刻的死寂氣氛。佐依依然擔當公告員的角色,因此是第一個感受到集體負面情緒有多沉重的人。她盡量保持活潑和愉悅,但回應她的不再是善意微笑和答覆,而是沉重的回答或木然,連帶地使她的聲調也跟著低沉下來。那些平時最和善的人,此刻也只能勉強抽動嘴角,跟在佐依身後,然後很快地臉上表情塌下來,恢復先前陰霾的模樣。第二個遭受衝擊的就是充當接待的書記了。每個人都冷冷地直接走進城鎮廳,連招呼都不打,心照不宣地避開彼此視線。大家都試圖巧妙地不去提起那件事。

  更糟的是,哈弗林帶領的車隊在傍晚時分突然返回,傳達通往匕鞘灣唯一通道因雪崩而中斷的不幸消息。哈弗林和村長等人頗識情勢,對相關情形不作多談,但明眼人一看他們神情落寞憂慮,情況如何不妙便已心知肚明。


  商隊賦歸並沒有帶來新的氣氛。咀嚼聲,餐具碰撞聲,和時一陣的風雪聲聽來格外尖銳。偶有人抬頭時眼神互相交會,對方眼裡透露的不是焦慮就是嫌惡,肇因於食物本身的寒酸賣相引發了屠宰場事件的關係連想。婦女們或低頭啜泣,或安慰彼此,男人則有眼框泛紅,有垂頭喪氣。有些人吃到一半便不再吃,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就吐了出來。更多人只是麻目地低頭吃著,對身旁之事漠然以對。之前甘農牧師帶頭祈禱時,他們的語氣雖然疲累,仍充滿了希望;如今也只是機械式地跟著念禱,毫無生氣。沒有親眼見到屠宰場慘狀的村民則低聲討論存糧問題,焦急地發表沒有實際意義的猜測和閒語。甚至有攻擊村內自己人的言論出現,他們言之鑿鑿地表示,已經不只一次看到守墓人烏杜‧考格斯這個怪胎,在他墓園旁的小屋裡做些奇怪的事,還發出怪異的淡藍光芒。不安與疑慮如同出閘洪水,隨著四起的竊竊私語橫流全場。村長特別開示,經過屠夫的努力,已經分割出部份可食用的碎肉,狀況並非像表面上糟到谷底,而且還可以向其他村莊求援,試圖要大家重拾信心,停止猜測和懷疑。

  三名冒險者藉故離席,途中法師對兩名同伴挖苦道:「看來我們愉快的小鎮之旅將要宣告結束囉。」

  他們往旅店走去。由於村民大都出席聚餐,路上不見人跡,頂多有幾名小廝忙著替商隊善後。

  「暴風雪已停,剩下這些也不過季節性的落雪,是時候了。」尋寶專家說。地圖師趕忙指示往匕鞘灣的路已經斷了,結果招來一陣罵。

  「總比待著等死好。傻瓜,你是畫地圖的,應該你想辦法,總之就是先離開這該死的村子再考慮要上哪去。」

  「非得這麼快嗎?我還沒玩夠呢。」法師漫不經心地說。

  「若非風雪阻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輪到這了。而且,我一直覺得這村子有古怪。」

  「這麼說的話,我確實有感受到奇怪的魔法波動。」

  「有任何發現?」

  「這並非我的學科專項。請不要有『法師萬能』的錯誤觀念。」

  「而且有的村民也怪怪的。有人在監視我們,就是他們說的守墓人!今天在廣場上撞到我們的那個,矮矮小小,批著一身黑斗蓬的怪胎!」地圖師激動地說。「你沒看到他一直瞪我們的眼神!」

  「吾友,你確定不是你感染了矮人的複合多疑症嗎?」法師不耐煩回道。

  「無論如何,這村子已經山窮水盡,我們沒必跟著陪葬。準備一下,隨時離開。」尋寶專家判斷道。「在那之前先弄點東西吃吧。」

  他們向旅店的代班年輕女侍打個招呼,隨即上樓到他們的房間。法師還跟女侍打情罵俏了一會兒,在地圖師的不耐煩催促聲下,心不甘情不願地上樓。進門前,法師特地檢查了一下他在門口設下的法咒,確定期間沒有其他人不請自來。尋寶專家翻開床墊,仔細檢查底下的行李有無被動手腳的痕跡,地圖師則滿懷期待,等著法師完成檢查。

  法師接著從行囊中拿出一袋東西,作勢施法,高深玄奧的字句從他口中唱出。一頓精緻的大餐,足以媲美王公貴族的宮廷料理,在秘術光輝褪盡後浮現桌上。

  「這次是用召喚的,比較高級。」法師說道,略顯疲態。

  「我還是聽不懂。」地圖師吞吞口水,顯然比起過程他對結果更有興趣。

  「你要用材料進行增質、多重轉換手續,勢必意味著你要有相關知識。也就是說,你得是個廚子兼法師。而純粹召喚……」

  在籠罩房間的虛幻術保護下,法師毫不遮掩地高談闊論,三人肆無忌憚地享用大餐。

  從外頭看,三位冒險者的房間一派平常,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在裡頭做的事。佐依帶點食物給羅夫,從羅夫那離開後便回到自家。臥病的老母親已經睡了,她在母親額頭上輕輕一吻,回到自己房間。

  羅夫‧阿爾德‧波容已經可以下床行走了,光想到這就令她忘記這幾天的種種不快。大家一談到有關吃的東西,脾氣就會變得很暴躁,或是莫名悲觀起來,只有跟羅夫在一起才令她快樂。他總是能逗人發笑,令人難以相信他是父母早逝的不幸孩子。還好,他們遺傳給羅夫堅實的性格和俊秀的外型,村裡很多女孩子喜歡他,甚至大膽示愛,但她不敢直接表達自己的心意。羅夫對她很好,但對每一個人都好,令她摸不透自己是否在羅夫心中能有一席特別的位置。這場大病使他變得有些陰暗,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得這樣,但在他虛弱的微笑中似乎又能看到往日開朗的模樣。今天,羅夫對佐依說:「佐依,你知道嗎?波容是阿拉索先王御賜的皇姓,所以我可是個貴族喔。先祖留給我們一塊幾百年前就已充公的土地,還有這個繞口的家族名。」

  回想至此,佐依不由得噗嗤一笑。羅夫怎麼可能是貴族。但看他言談優雅、舉止風趣,倒真有些大城市人的樣子。有一次,溫特老闆延請一位建築師來蘭伯里爾,大家就說「這真是個城市人」,但佐依很不喜歡那個建築師講話文謅謅、斜眼看人的模樣。如果城市人都是這樣的話,她不懂為何很多年輕人要離開這裡到大城市去。這裡的生活雖然困苦,常常這樣有一餐沒一餐,可是平靜安詳,也還算過得去。佐依從桌上拿起一對鹿的雕塑,是以前羅夫親手刻給她的。她捧在手上把玩著,眼神無限溫馨。

  深夜,蘭伯里爾村的多數村民像佐依一樣,雖然疲憊不堪,飽受折磨,但仍因心中支持著他們的東西,對未來抱以希望。他們懷著對明天的忐忑不安,亦擁著對明天的一絲期盼,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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