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亡曲 第一章：呼喚(5)

　　「您這真是折煞小人了，莫要多禮，老師。」來著淡淡一笑，拖著一身華貴錦袍走過圓柱拱廊，敞開雙臂迎向桑露，一面寒暄：「既有如此雅興觀覽，老師您只消一聲，我們還不將貴賓席中最好的位置拱手奉上。」

　　「比起戲法本身，我更喜歡看人怎麼把玩戲法。」

　　「……還真是讓您見笑了。」塞勒斯哈腰，僵硬地行了個形式上的賠禮。

　　「唉呀，是你說不要太客套的嘛。」桑露開心地笑道。


　　面對這名看上去嬌柔，年歲卻超出他不知幾世的精靈，塞勒斯不禁一愣。

　　「不知老師怎麼看這戲法呢？」

　　「這兩人都是實質上的戰鬥部隊吧。紅色的好像怕別人不知道他要下重招一樣，還招搖地用出這麼誇張的增幅陣列？破壞能力確實是很驚人，不過在戰場上就算是打十哩外的敵人，我也不敢憑著那點程度的保護力場，將心力全放在攻擊上。而藍色演得太假，都能通過武考編列戰鬥法師了，怎麼會解不開次級緩速，反而選擇強化護盾與對方正面硬碰？雖然說利用煙塵掩護，連番施放個人傳送與光學遮罩這點，活用得倒是相當出色，但是整場有太多在戰場上保證送命的謬誤……與其說，這是對外開放的正式單兵戰技競練，倒不如說是一種展示。在這個魔法知識普及的國家，一種對轄下勢廣卻力薄的莊農市井……所傳達的訊息。」

　　風中傳來劇場民眾的驚呼。似乎是紅藍對決迎來了戲劇性的結局，掌聲響徹雲霄，橫亙在他們之間卻是一陣無語，目光如劍芒，兩兩冰寒對峙。

　　「老師高人一等，任何努力在您面前都不過是小孩子玩意呢。」塞勒斯率先開口。

　　「小子，不用多活個百世千載，亦不需強智大才，只要打滾過十個年頭，有天早上醒來你便會突然明白。」

　　「……我其實也不是完全贊同。」

　　「但處處有你天啟室的影子，想必還是出了一番力。而這樣的戲碼，我相信是艾丁爾的傑作。這傢伙一向喜歡玩他那套表面功夫。」

　　「是，他現在在司傳機關底下飛黃騰達呢。老師消息很靈通哇，以一介市民而言。」

　　「我也不知道為何我這升斗小民，只是來城塞辦點事，登觀景臺透透氣，就被您天啟室副室長大人這麼剛好給碰上。這幾個樓層的機能應該都與情報部無關吧？」

　　「我也是需要透透氣的嘛。」塞勒斯笑道。

　　「說得是。咱們就聊聊其他的吧。什麼都好。」

　　「那就來聊聊…一個人，很特別的人。」

　　塞勒斯走向欄杆，背影看上去就像是兩個從工作中抽身，忙裡偷閒的朋友。

　　「這個人締造許多功蹟佳話，可以說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傳奇。森林戰爭的平定者，最初教導人類魔法奧密的七人之一，創造與改良魔法千百餘，著作論述成為體系骨幹，一磚一瓦築起魔法世界的高塔。敵人貶稱『永遠魔女』，盟友則盛讚『萬世師表』的這名傳奇精靈，最為我們國人所熟稔的便是達拉朗開國傳說──」

　　「你這不是把教科書上的都背一遍了嗎，那些史料，鄉野奇譚？」

　　「奇怪的是，我們對於這名活傳奇的了解，竟然也就僅此而已。在奎爾薩拉斯時期的紀錄也就罷了，早在銀月城退出聯盟前，精靈們便已反對更進一步的情報交換，現今更不用講。結果達拉朗這邊，從建城迄今，相關記載亦少得可憐……」

　　塞勒斯故作苦笑，手指攀上臉側鬢角，微微一晒：「難道我們的情報體系就如此不堪嗎？」

　　桑露只冷冷地往下方如模型般羅列的城市街道看。良久，她緩緩開口。

　　「……很久以前，有一群被放逐的人。」

　　「老師？」

　　「他們搭上帆船，離開深愛的家園，漂洋過海，希望能找到容身之處。幾經波折，永恆的太陽指引他們來到新世界，一處美麗的林地。在那裡他們照自己的意思，建立另一個故鄉，一個理想中的樂園，以永世稱頌之歌為那座森林命名。曾經他們為理想奮鬥，卻發現夢中的理想國永遠不會到來。當人們為了私利，而行一己所欲之時，他們拚命想逃離的那個沉淪的故鄉，便一點一滴在這塊新大陸上重現。最終他們必須面對一個現實……。」

　　高等精靈的故事，塞勒斯自然是耳熟能詳。然而桑露所述遠不只如此。

　　「你口中的傳奇精靈，即便被捧得多高，也是那些不得不面對現實的人其中之一。即便是這麼個與眾不同的人，終究也是血肉做成的呀。她選擇與故鄉決裂，一顆心滿溢悲痛與愴傷。」

　　桑露毫不在乎塞勒斯的反應，只將視線抬起，投向灰樸樸的天空，逕自說下去。

　　「他們跋山渉水，來到這塊土地。做了很多事，力圖許多改變，那些都是曾經的故鄉嗤之以鼻的。然而，理想國實現了嗎？就像是命運開了一個大玩笑，天賦成為了詛咒，對奧密之法的通曉將她留在這個世上，周遭的人一代一代更迭。永遠魔女也好，萬世師表也好，其實也就是看著敵人也好朋友也好，一個個倒下，一個人孤獨地見證理想的終末。如今……」

　　桑露目光一轉，迅冷如雷，冷不防直向塞勒斯。她嘴角咧動，成了個半是自嘲、半是狂傲的笑容：「說不定傳奇精靈也繼承了先祖傳奇般的宿命，將看著家鄉再次沉淪。」

　　半晌，塞勒斯這才開口，謹慎地挑話：「原來如此。又上了一課呢，老師。」

　　未料桑露突然臉色燦爛，像個年輕老師教學有成那般，問說：「如何，塞勒斯，有稍稍多瞭解這名傳奇精靈了嗎？」

　　「……可以的話，恐怕還需要瞭解更多。」

　　「塞勒斯。」桑露以諄諄教誨的口氣說道：「讓我們回歸魔法界最實際的原則：思考。為什麼沒有更多關於這名傳奇精靈的消息呢？如果不是情治做得太差──當然，我不記得有教出這麼爛的學生，也不記得我的學生有教出這麼爛的弟子──那就只剩一種可能性了吧？」

　　塞勒斯臉色一沉，吞了吞口水，靜待桑露咯咯笑完，說出他將不得不承認的答案。

　　「因為這名傳奇精靈，她不躲也不藏。」

　　面對此番問答，塞勒斯嘆了一口氣。

　　「是嗎……說來諷刺，老師。同樣主張為達拉朗謀至善，人們卻還是會顧忌那遠超出掌控的能力。懷疑，也是思考的一部份呢。」

　　「即使做出這麼明顯的表示也還不夠嗎？」

　　「我想……我們還是會或多或少在哪邊偶遇，多有不便還望請多多包涵。」

　　「不會不方便啦。有空過來喝杯茶，看看你們家格林小弟。他工作可認真的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