頌亡曲 第一章：呼喚(10)

　　塞勒斯百般無趣地翻弄手上紙卷，內容是來自下屬麥息士的第六份定期聯絡。以傳奇人物桑露法拉做為對手，他自認安插麥息士是一步絕妙好棋，滿心期待局面能照他所想的走。然而正如報告中哨印解讀一事之枯燥無味，桑露周邊亦是平淡無奇，並無值得大書特書之事。權貴望族，達官顯要，在桑露公開宣佈退出政壇與教界後便紛紛與之斷絕往來，徹底將她寫進史書上的一頁，幾從公眾社會上消失。先前首長安東尼達斯突然造訪，時間點又在自暴風城歸返之後，一度輿論喧騰，塞勒斯苦候多時，心想大魚終於上勾。

　　而今看來，塞勒斯不禁懷疑自己是否棋差一著。畢竟再妙的步路，若下在錯的棋盤上，也終究是無用武之地。桑露表面上的「不藏不躲」說不定是更高竿的煙霧彈，塞勒斯越是在上頭打轉，便越是偏離。又或著說──

　　思路就此打斷。意識到自己一腳踏進思考陷阱，塞勒斯慶幸自己沒有連著另一隻腳整個人陷進去。大原則是跟著事實走，在可靠的情資出現前，且讓揣測就此停留在揣測的階段，而非由之來主導情搜的方向。由於過往關於桑露的情報不足，連帶著各種揣測、懷疑，乃至恐懼油然而生。為此天啟室必須更有耐性，為揭開知之迷霧而竭盡全力。且讓桑露和麥息士忙他們的吧，塞勒斯心想。更何況還有其他許多該關注的事情。

　　其一是獸人，集中營外頭的和裡頭的。

　　奧特蘭克覆滅後，治權爭議──或說爭奪──在諸國宮庭之間掀起一場鬧劇：會議舉行過成千上百次，其名目不一，有派瑞諾德皇室血脈釋疑、領土割讓斡旋，及共同治理條款合法性等等，實則全都是同一樁事，即分贓。而就結果來看，也只產生過一個共識，即沒有共識。國王，大臣，特使，將軍，為了奧特蘭克這一沒有實體的概念明爭暗鬥；陰謀、密令、行賄、刺探，於宮庭迴廊和樑柱間繚繞不絕。而實際上的奧特蘭克，這塊命運與地貌同樣崎嶇破碎的土地，正為了這場遠在盟國皇室裡開打的戰爭而大受其害。統治權力垮臺，殘軍草寇各據一方，而多方角力迂迴曲折的結果，復又受先前死亡之翼和考雷史卓茲「龍族干政」一事影響，反而諷刺地形成穩定平衡。奧特蘭克退回到生命最毫不掩飾的原始狀態，廝殺爭鬥弱肉強食，徹底成為不治之地。這場鬧劇最精妙之處，就在於聯盟諸國齊心致力，將奧特蘭克打造成一處絕佳避難所，令獸人輕鬆得獲喘息生養的機會。

　　霜狼氏族。塞勒斯輕呼這個名字。據載這支獸人部落潛伏於奧特蘭克已久，即便在兩次大戰其間皆未曾踏出群山冰雪一步。對各國來說，霜狼是「聯盟的」問題，也就是「與我國無關」的委婉推托之詞。而苦主奧特蘭克的情報體系在亡國之際，出人意料地善後處理相當完全，令來自聯盟各國、聞風趕緊前來爭搶分食的禿鷹們各個敗興而歸。是以霜狼部族安安穩穩地躲在皚皚白雪和知之迷霧後面，甚至在距離較遠的國家中只是父母拿來嚇唬孩童的床邊故事，與詩人用作英雄幻想的填詞材料。而當這樣一支幾無做為、無聲無息近十數載的獸人部族突然起事，連下好幾個營寨，頗有聯絡各族共赴大戰之勢，其在聯盟諸國之間引起的震撼之巨便不難想像。敦霍爾德一帶大亂，連帶情治工作也如陷泥淖，流言蜚語四起。有人說領軍的是一名天降神通的年輕獸人，有人說布萊克摩爾領主成天泡在酒裡不願過問此事。更有甚者，謠傳惡名昭彰的戰歌部族也有一份……

　　關在裡頭的獸人近日亦有躁動跡象。營外獸人合軍接連告捷，為這群囚徒帶來莫大鼓舞亦是意料之事。然而除去這股正面的情感波動，塞勒斯聽聞獸人囚犯比起往常更加退縮懶散，乃至莫名恐懼。達拉朗權勢之士一向對這份他們揶揄為「首長大人的古怪興趣」的報告嗤之以鼻，而天啟室則是抱著照單全收的態度，細細審視每一條情資。安東尼達斯假定這股佔據獸人的力量在消退後仍會留下影響，包括上癮、戒斷等反應。而今許多過度反應，包括古怪抽動、渾糊囈語、幻視幻聽，以及特定的膜拜儀式行為，陸續從各個集中營傳來。

　　塞勒斯將此現象做為參考，列入第二項近期關注事件的附注。治安部門送來了部室連繫報告，再對照從國外法師協盟打探來的消息，看來諸國各地皆傳出與魔法有關，或是直接有法師涉入的作亂事件。由於內容敏感，在各國幾乎全都上了「獅心封印」、「紫羅蘭議定」等各自的封鎖條例，只有相關部門和最高統治者能碰觸。這些事件中，受害目標從人到物，範圍雜廣；犯人背景、師承等等亦無共通，唯一一個將之全部連繫起來的關聯點就在於：儀式也好，教派也好，它們全都是突發事件。受到某種刺激。某種……聲音。

　　他想起了室長的預言。

　　「報！」一聲倉促而急切的聲音打斷了塞勒斯的專注。塞勒斯抬起頭，聲音來自眼前一名下屬。部室內的緊急傳送法陣仍因方才的啟用而嗡嗡作響，下屬身著的貼身勁裝隨著大口呼氣的胸膛快速起伏。他自認不是個重禮數的人，引起他興趣的是下屬不顧禮節也要倉促來報的原因。這名密探是他真正派去監視桑露的人馬之一。

　　「說。」

　　「失禮。」那名下屬喘口氣，隨即開口：「幾分鐘前，國境管理局啟動了警戒狀態。五號定錨傳送法陣辨識出一組序令，與先前那起傳送失控事件雷同。不，應該說，那次沒有失控，只是延遲了。現在伸請傳送者已經被法陣送回──」

　　塞勒斯原本快閉起的眼睛瞬時暴張，整個人亦從坐位上彈起，雙手重重拍在桌上。